为无需辩护的文科辩护
" 用与无用 ",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人们回应 " 为什么要学文科 " 质疑时的经典话语,也构成了多数知识分子乃至社会公众思考文科存在意义的基本程式。然而当 " 情怀 " 热浪退去," 面包 " 现实严峻," 无用之用 " 的诠释和定位,似乎很难抚慰人文研究金字塔尖之下的普通文科生,更无从激起大众的共鸣。文科的存在本无需辩护,真正值得并迫切需要思索的,应当是 " 我们该以怎样的文科因应时代、塑造价值 " ——这,恰是为文科做出的最佳辩护。
文科应勇于并善于 " 预流 "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出于对 " 辉格主义 " 的忌惮,文史哲研究者大多不愿涉足 " 古今相映 " 的研究课题,小部分学人还在情绪上和行动上 " 排斥 " 那些能够与当前社会、文化进展产生对话的议题。纯学术值得最崇高的敬礼,但是,纯学术不该是 " 玻璃罩子 " 里的自娱自乐。" 纯 " 的正解,理应是动机的纯真(科学求实)、研究过程的纯净(严谨中立)、研究阐释的纯熟(自圆其说)。
1930 年,史学泰斗陈寅恪在《敦煌劫余录序》里倡导了史学研究的两条价值观—— " 预流 " 与 " 发覆 "。被后世传颂甚广的 " 预流 " 说,概言之就是要迅捷捕捉时移世变(" 新材料 " 亦归入其中),开展 " 气象一新 " 的学术工作。陈寅恪身体力行了 " 预流 " 的主张。罗志田的《风雨鸡鸣:变动时代的读书人》,重温了在抗日战争这一巨变中,陈寅恪变换主攻方向的来龙去脉:" 在新旧中西缠绕纠结的近代中国,最具启发的历史时段恐怕更多在魏晋隋唐。故他的学术转向,既有早年的渊源,也有更直接的现实原因。" 入世的问学发愿与 " 出世 " 的治学严谨绝非对立,这点在《风雨鸡鸣》一书中对其他近现代文科学人生涯的描绘里亦俯拾皆是。
《风雨鸡鸣:变动时代的读书人》罗志田 著
生活 · 读书 · 新知三联书店出版
良好的文科 " 预流 " 要兼具深刻性与先导性。俯察人视而不见的 " 微事大义 ",仰观人见似未见的 " 宏旨机妙 ",如此文科,又有谁能驳倒其存在的必要性呢?
今天的文科,直面着全新的要素、崭新的世界、更新的人类,同时也怀揣着如故的总体理想——实现人的充足尊严与充分发展。这意味着,当代中国乃至全世界文科的 " 预流 ",都要作答 " 当前人的价值是什么 " 以及 " 怎样在湍流中巩固、升华人的价值 " 这两道 " 时代之问 "。日本学者吉见俊哉的《" 废除文科学部 " 的冲击》一书面向 " 时代之问 ",提出了 " 创造价值型的有用性 " 概念,并称 " 一旦发生作用,社会将重新审视原有的价值尺度,或是创造出新的价值尺度 "。价值观 " 分崩离析 " 愈演愈烈的人世间,正翘首以盼 " 创造价值型的有用性 " 早些见效,理顺乱麻。
文科应注重整体与融通教育
古代文学方向的学生不识近代中国的新陈代谢,钻研西方哲学领域的学子不谙 " 子曰诗云 " 的曼妙意境。近代以来文科学术的专门化,极大丰富了各个学科的内部图景,同时也无情撕毁了经纬相连的 " 人文科学 " 图卷。另一方面,如果将百年前近代大学历史系基础课单,与当下普通院校历史专业课表并置对看,则学脉相承的积极面下,可能也暗藏着更新阻滞的缕缕隐忧。
文科教育需要转型已是业内外普遍共识,那么,应该怎么 " 转 "?
首先,文科教育要对照现实世界的复杂整体,重组讲授的内在结构。英国学者乔 · 莫兰在《跨学科:人文学科的诞生、危机与未来》一书中谈到:" 跨学科不是近几年来从外部接管人文学科的最新发展,它深植于学科本身的复杂性质和历史,特别是诸如文学研究的多元领域。" 这提示我们,中文系课堂上的小说评析,可以在学科框架内的 " 作家流派 "" 叙事类型 " 之外,引导学生关心并追寻小说背后的历史场景、情感酝酿、德性拷问。同理,历史系的课程,应该有更多电影赏析、创意写作等 " 人文体验式 " 的参与。这样培养出来的文科生,拥有 " 发现好问题、解决大问题 " 的素质,是对文科 " 死记硬背 " 旧貌的刷新或曰再造。
《跨学科:人文学科的诞生、危机与未来》[ 英 ] 乔 · 莫兰 著
陈后亮 宁艺阳 译
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
其次,呼应前文提到的 " 预流 ",文科应汲取时代前进的各类养料,在普遍为 " 过去式 " 的语境里发掘新问题,最重要的是树立起与时代同声相应、肝胆相照的新问题意识。21 世纪前 20 年的学术史充分表明,时代给予而今文科的最大契机,正是跨学科融通——横跨自然与人文范畴的真诚对话。全球人文研究者多已自觉地 " 跨出领域看领域 "。但囿于内外阻碍,文科的 " 跨学科 " 融通还明显处在 " 重方法 " 而 " 轻思维 " 的初级阶段。《跨学科》演示了一组当前 " 跨学科 " 者普遍感到困惑的矛盾:一方面文科积极出圈," 生态批评试图弥合科学与人文之间的鸿沟,借鉴自然科学,尤其是生物学的最新观点,来阅读文学和文化文本 ";而另一面,参与文科转型的 " 进化生物学、遗传学和神经科学的方案,疑似有知识帝国主义而非跨学科之嫌,因为它们试图仅从自身角度理解其他学科的关切 "。
融通是必须且必然的,但浴火于 " 跨学科 " 熔炉中的文科,如何才能 " 脱胎换骨 " 而不是 " 粉身碎骨 "?《跨学科》一书没有给出满意的答案。这条文科的涅槃路,仍然道阻且长。
文科应 " 厚培小众 " 并 " 面向公众 "
曾有位师长在课堂上兴叹 " 文科生并非太多,是太少了 ",稍作停顿后,师长又补充道:" 我说的太少,是指那些真正把专业学精、又有创造力的学生。" 或许我们要暂时屏蔽招聘市场上那乌泱泱的 " 文科生 " 人群,检视一番文科生走向社会之际的 " 理想面目 "。
不同于技术人才培植,文科才俊养成的当下处境是极为严峻的—— " 无所不通 " 又 " 转瞬即知 " 的互联网人工智能时代,信息传输性质的知识宣讲正变得愈发绵软。站在大学讲台上的为人师表者,或多或少对这场肉体 " 脑海 " 对垒技术 " 蓝海 " 的不对称比拼,心有戚戚。要让文科生学得网上搜不到、"AI" 拼不出、一生忘不了的那些东西,这是文科 " 讲台不塌 "" 教授不死 " 的前提。
《" 废除文科学部 " 的冲击》[ 日 ] 吉见俊哉 著
王 京 史 歌 译
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
《" 废除文科学部 " 的冲击》给出了一套让 " 知识去中心化 " 不再威胁文科存在意义的教学策略——推广 " ‘攻击我!’课程 "。此法要求学生课前充分精读研讨文献,并在课堂上批判性分析相关文献从问题提出,到实证建构,再到结论提炼等各环节的经验教训。相当于教师带领学生,站在 " 知识生产者 "(非念读、记诵 " 被生产者 ")位置,把专业经典文献的研究进路重走,甚至是带着科学怀疑精神 " 再访 " 了一趟。《" 废除文科学部 " 的冲击》指出," ‘攻击我!’课程 " 要求教师细致入微、紧追前沿地高质量备课,如此文科课堂的体验感与充实度均能获得跃升。更重要的是," ‘攻击我!’课程 " 会激励学生在无形间增长科学求真的勇气、有效发问的底气。在 " 教学相长 " 中切磋琢磨,最有望 " 厚培 " 出专业水准与社会适应力齐头并进的优秀文科生。
《" 废除文科学部 " 的冲击》直白道出了 " 文科无用 " 思潮的负面惯性:" 文科学部学到的东西既无法帮助就业也赚不到钱,因此最是无用。人们即使嘴上不明说,但内心都觉得事实的确如此。这种想法普遍存在于广大国民之间,这才是最大的问题。" 如是,为了阻止 " 无用——无人——无用 " 的 " 雪球 " 越滚越大,在向内 " 厚培小众 " 之外,文科生也应勇敢跨出以 " 无用之用 " 自我框限的 " 舒适圈 ",向外 " 面向公众 "。这不单关乎文科在生源 " 入口 " 的吸引力,也牵连着文科在社会 " 出口 " 的存在感。
文科达成 " 把钱变成纸 " 与 " 把纸变成钱 " 的良性循环,可能且必要。近年间," 人文经济 " 展翅腾飞,文科 " 社会化 " 迎来了宝贵的窗口期。" 国潮美学 " 浪花朵朵," 读诗晚安 " 助人无数,博物馆、图书馆、艺术馆被观众越来越多地 " 用脚投票 ",成为休闲迭代升级的栖心空间。这一切都昭示着文科成果只要善加转化,必将丰富人们的理想生活,也暗示着在这个 " 人被重新体认 " 的时代,文科可以更多地运用自身专长创造公共价值,能够更为自信且基于市场公信地给丰富精彩的文化衍生产品 " 标上个好价格 "。
在瞬息万变成为时代基调的今天,文科生连同培养他们的文科教育,都必须在积极应变中实现价值的不减、意义的不衰、机遇的不失。骇浪滔天,文科生对人文精神的信仰、对人文宝库的守护、对人文关怀的践行不能变。中流击水,文科生发问的敏锐性、智识的充盈度、表现的吸引力,要起得一浪更比一浪高。这是社会对人文科学的希冀所在,也是人文教育许诺给每位文科生的希望所在。
作者:邹赜韬
编辑:周怡倩
责任编辑:朱自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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